之前说过要开始做一款视觉小说,但现在看来有必要放弃了。只不过需要放弃的,并不是“制作游戏”这件事,而是“与人接触”这件事。
在现代社会活着,将自己隔绝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当需要学习如何制作版本备份时,我要用到GitHub社区,要用到Udacity的课程,或者要用到人类写的教程文档。
当需要学习如何使用Ren'Py时,我要阅读别人写的教程博文,或者要加入文字游戏线上社区与人讨论交流。
当需要学习关卡生成算法时,我免不了要接触人类写的教程,在主题帖回复他人。
当需要学习编剧手法时,我免不了要浏览人类整理的推荐书单,权衡他人提供的学习建议,甚至阅读人类写的书籍。
我猜,不少人应该没想过,在这些简单而日常的事情上,我们必须付出的努力与毅力会有多大。
最初,我之所以对视觉小说制作感兴趣,契机是——被《The Beginner's Guide》骗了。
《The Beginner's Guide》讲述的是一位名叫Coda的人自己设计游戏的故事。粗略地看,故事设定中Coda身上显示出几条情绪系人格障碍(B型人格违常症候群)的表现:
- 情绪控制力差,易情绪化
- 情绪转变迅速、剧烈
- 易受环境与他人影响
- 难以与人沟通,难以理解他人或与被他人理解
- 长年缺乏恒常的自我认知
我无法走进游戏里,把Coda揪出来逼他去做诊断。作者Davey也一直不愿告诉玩家,他创造的这个角色人格设定细节如何。因而,我也许永远无法确定Coda是否属于情感系人格障碍症候群群体。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是哪类人,不是哪类人。我知道自己与Coda一样,不是社会的大多数;我与他一样需要有个去处——好让自己能平静心安地生活下去。
于是,我便学着他,想着去将自己的一部未完成的小说改成视听互动版。
我一度误以为“游戏制作”是我(这类人)的一条出路。我曾以为,在游戏制作活动中,人,可以脱离社会、孤立于世界,只需服从自己的标准与意义活着、工作、思考,直到完成一部作品,或完成其他的某些东西。
但不是这样的。游戏制作不是这样的东西。游戏制作只是与这世上其他所有活动一样的一种活动,并无特异之处。
在这种活动中,真正的障碍不是技术,技术可以学习,也不是观念,观念可以同化,也不是文化修养,修养可以训练,也不是习惯,习惯可以培养。
真正的障碍是活动过程中,与他人交流的不可规避性。与人交流,这种由“理解”与“被理解”组成的人类活动。它比编程难得多,比写作难得多,比鉴赏艺术难得多,比形而上学难得多,比懂得与人交流的那些人所假设的与想象的难得多。而一旦失败,所受惩罚也比所有人想象的严苛得多。更甚,这是一种不得不参与的活动。
我做不到在这过程中与同伴或同好顺利地交流观点与见解。我做不到在阅读完一篇文章或教程后顺利将“写得很棒”、“谢谢你”或者“你这说的是什么鬼垃圾东西”这些想法传达给对方。我做不到在阅读博文序章中博主的长篇累牍大谈特谈个人感想经验后,安安静静地吃好这天的晚饭。我做不到为了参考学习借鉴而去玩同类游戏时,保持客观理性,去理解游戏内容中关于意识形态与价值输出的部分。
但我必须要与同伴或同好交流,至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我必须要阅读他人发表的博文、主题帖、科普与论文,必须要强忍着对那些博文、主题帖、科普或论文在政治、道德与社交层面上的反感与恶心,必须要提取出它们之中的纯粹的、技术性的、有价值的信息。但我必须要玩一些与自己的目标作品相类的游戏,特别地,我必须要以形式剥离内容的态度去对待、去处理、去应付一些在“政治正确性”意义上令我倍感恶心的独立游戏。
我感觉我做不下去了。
我无法理解人们为何居然可以如此平静与正常地做着诸如发帖、读帖、回复,甚至上学、吃饭、聚会、读书学习、上网这些事情。不对,我的意思是,我当然知道其他人为何可以做到。《The Beginner's Guide》一度令我误以为只要专注于游戏设计,就可以隔离人类带来的困扰,就像小时候拿着全开纸张画棋盘,不必害怕与恐惧窗外伙伴的责备与嘲笑。但我忘记了:电子游戏也是文化产品,也是人类活动的产品。要制作一份电子游戏,说到底,依然必须接触其他人类活动的产品——教程、资料、引擎、资源、硬件、软件、参考作品。独立游戏制作,显然不是与世隔绝的好途径,倒多多少少是鼓励人们与外界接触的好手段。
将自己隔绝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也许,即使是完全隔绝其实也是可能的;只不过真要做到这点会很困难,尤其是还希望着能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
我不确定这次会离开indienova和Steam社区多久。既然有离开的觉悟,我也就再也不可以用这个ID与另一个ID以至任何手段与indienova的人们有任何交流了。也许会像微博和QQ那样永远离开,也许会像知乎和豆瓣那样仅离开短短一年,也许会像Steam社区或百度社区那样时不时插话一两句。
在这里写下这些,就算作是留给将来改变心意的时候对照的凭据吧。
Waiting for you, right here.
我偶尔也会遗憾地感叹多数“做得出来”的游戏是重度商业化的集体创作,没有文学或者绘画等艺术那样“躲进小屋成一统”的纯粹与自由,非常同意“创作最大的障碍无疑还是理解”这样的观点,但是,已经不知不觉接受了要在妥协中追求目标的事实。作为还能勉强正常社交的人,可能无法完全理解你的苦楚,期待你回归那天,能直面世界同时勇往直前。
喂,你是谁啊,还没认识你,你就要走啊,王子带你怼人去。。。
所以还是在这里写两句话吧。不知道这样对你算不算是一种打扰呢?
2014 年的时候,一时兴起,用了一周的业余时间写了一个中篇小说。完全 jam 一般的习作。没想到的是,借由一个主题,把生命之中的许多点连接起来。那个时候,距离我禁言一般地离开写作,已经快有 10 年的时间。
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来那些只能说给自己听的话的时候,到底还是想过“以为写首好歌就能抬起头”的吧。到底,在后记里,只能这样写:
这部小说,从尚未落笔的那一刻就是无人领养的弃婴,写成了,就是游走街上的孤魂。这不是由于社会的问题,而是源于个人。
—— 所以就算真的能够埋头在那个创作的世界之中又能怎样呢?……
还是会觉得,无论如何,哪里也到不了。
毕竟还是希望看到某些东西的(正如你说:尤其是还希望着能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
心安永不可得,如果假以创作,恐怕会走向相反的方向吧。
但到底还是有活下去的方式的。
最近由 Tt 修改于:2017-03-01 09:38:53祝好,干杯!
其实,我一直躲着、偷瞄着indienova呢
(我是这位博主的主号)